摘要:1990年,北京的秋天,暑氣絲毫未減少。在北大,一位清瘦的青年男子正汗流浹背地騎著一輛三輪車,上面裝著他在北大的全部“家當”。
內容來源:銀杏科技
撰文?| 耳 令
1990年,北京的秋天,暑氣絲毫未減少。在北大,一位清瘦的青年男子正汗流浹背地騎著一輛三輪車,上面裝著他在北大的全部“家當”。
車輪緩緩駛向校外,男子的心情有些沉重。北大三角地的高音喇叭和閉路電視,連續半個月廣播了對他的處分。走在路上,陌生的學生和老師都能認出他——北大的教師,俞敏洪。
俞敏洪以北大的名義私自辦學,成為了眾矢之的。緊接著,原本屬于他的福利和地位都“降級”了。分房子輪不到他,出國進修也沒有他的名字。這位年輕的知識分子,很快便想到了離開。
砸了北大這個“鐵飯碗”以后,俞敏洪的三輪車駛向了北大西邊一個叫六郎莊的地方,在那里租了一間農民房。
屋內是冷清的、斑駁的四壁,屋外,一個時代即將崛起,正轟隆隆地發出鳴響。
改革開放正在醞釀新的突破,教育培訓行業鴻蒙初辟,偶爾能聽到新東方烹飪、山東藍翔等技能培訓的微弱聲響。沒了北大這顆大樹可傍,俞敏洪更加賣力了,他跑到北京中關村,用廣告將那里的電線桿刷了個遍。
這一年,在吉林,一個不肯向義務教育低頭的“怪胎”,羅永浩,也離開了延邊第二中學的襁褓。
離開校園后,羅永浩感受了生活的惡意,他覺得一切就像個“錘子”,而社會的苦難并不比校園的苦難更簡單。
俞敏洪擱淺了出國的想法,羅永浩拋卻了正常的人生軌跡。離開象牙塔時,他們說他們都有夢想,可是在當時,他們并沒有想清楚自己的夢想是什么。
籠子內外
當新東方的紅色卡車開進留耕初級中學的大門時,贊美聲如潮水般向俞敏洪襲來。
新東方把8萬套桌椅捐給鄉村小學,那個在三十年前落寞地離開校園的男人,以一種體面的方式為屬于新東方的時代劃下了句點。
“雙減”政策落地,俞敏洪在2021年過了一個“最難過的教師節”。可是人生的荒誕卻在這種時候大放異彩。
俞敏洪不喜歡“商人”這個名號,并且多次公開表達對做生意其實沒興趣。用他自己的話說,他的夢想就是“成為中國教育領域中優秀的教育工作者,說的好聽一點,就是教育家”。
2005 年的春天,在俞敏洪貼過小廣告的中關村里,俞敏洪獲得了“最值得尊敬的教育人物”在頒獎典禮上,他說出了對新東方未來的期許,是“建成一所好的私立大學” 。
第二年,新東方在紐約證券交易所上市了,俞敏洪身價暴漲成為“中國最富有的教師”。但與此同時,資本的牽引與推促,也將俞敏洪和新東方兩相裹挾。
為了20%的增長率,新東方不可避免地被資本市場逼迫著前行。俞敏洪有一萬個理由不希望新東方淪為瞬間勃興的周期性公司。但新東方在未來數年的優勢已然成為定數——依靠高成本的教師資源,以智力優勢集中天然堆砌。
十幾年過去,中國的教育培訓發生了深刻的變革,行業內波濤洶涌,新興者后來居上,不斷在短時間內創造財富神話。
新東方甚至算得上是教育內卷的始作俑者。在資本的裹挾之下,它所創下的巨額財富,如同在社會里撕出的一道口子,讓無數人窺視到一個巨大的市場。
在它其后,諸多崛起的培訓機構沿襲的依然是師資制勝的路數,極度同質化的競爭讓知識產權建構、資本運營能力成為所有培訓機構參與可持續性市場競爭的要件。以至于后來的許多年,新東方仍然需要維系這種高額的智力成本優勢。
俞敏洪曾經多次在公開場合表示自己后悔上市,他覺得與資本互通“就如同娶一個女人,不但甩不掉,每年你還要為她增長25%的收入,不是因為你愛她,是因為你被綁住了。”
從1993年到2001年,俞敏洪一直是“個體戶”的商業狀態,就像一顆無名小草,自在地位自己沉浮。但當“小草”進化為“大樹”,一個無形的籠子卻罩了上來。
“我給自己做了一個籠子,無法往外鉆,否則籠子一收緊,我就被吊死了”。
羅永浩在加入新東方前,看上去和俞敏洪是截然相反的兩類人。他一討厭英語,二討厭當老師。就像他后來寫給俞敏洪的萬字信里形容的,他“生性狂狷、像個怪物”。
但當聽到當英語老師有一百萬年薪時,羅永浩還是向金錢低了頭。為了加入新東方,羅永浩在幾個月硬是活生生地消化了幾十本“雞湯”書籍。
2006年,羅永浩與俞敏洪鬧翻,離開了新東方單干,他說“俞敏洪是我這輩子見過最沒原則的人之一”,他說“新東方的很多老師上課的時候,都在對學生罵俞敏洪,這一定程度上是新東方的傳統”,他說“新東方是一個小人得志的地方”。
在羅永浩看來,新東方制造了一個“理想主義者創業的美好形象,但實際是個100%的純商業機構,這與自己的理念不符”。
羅永浩要飛出這個思想的囚籠,但在俞敏洪眼中,羅永浩不過是“披著理想主義的外衣,把自己塑造很高尚很純潔”,他說羅永浩“太虛偽了”。
他們對彼此的評價,就像一句讖言,在許多年后,一度也流進了世人的口中。
橫看成嶺側成峰,當時他們并沒有意識到,他們其實是鏡向的彼此。
和時代做交易的人
不可否認的是,俞敏洪是一個具有人文主義情懷的商人。他曾對教育行業的競爭表現過自己的擔憂,認為新東方是被裹挾著進入一場教育內卷化的競爭。但當教育變成一種競爭,競其中的殺傷力會讓其偏離教育本來的目的。
但俞敏洪也明白,商業若是只靠情懷,難以長存。
無論是2006年新東方走向大洋彼岸的紐交所,還是把創業經歷寫成書、頻繁地上電視節目,俞敏洪完美地完成了“商人”這個身份。
所以對俞敏洪個人而言,一切更像是他與時代做的一場交易。
他在中國教培鴻蒙初開時聽見了時代的聲音,犧牲了出國留學的理想,以至于在許多年后,他仍在直播間里對此念念不忘。
他能果決地選擇脫下北大的長衫,犧牲自己看重的體面。直到許多年后,那輛紅色卡車開進校門,將他的體面送回了一些。但那個承載著教育夢的新東方,已經一去不復返。
更重要的是,他失去了隨心所欲的自由。而教育家”這個夢想似乎從他騎著三輪車駛出校門那一刻起,已經漸行漸遠。
羅永浩曾經鄙視這一切,但很快他也不得不與時代做交易。
創辦錘子科技后,羅永浩做過《一個理想主義者的創業故事》的演講,“當我們的商業能力和那些巨頭沒有多少差距時,理想主義將所向披靡。”?
可是沒有華為的核心技術、沒有Vivo的門店開道、沒有小米的發燒友定位,甚至相比于競爭對手,錘子科技都少了幾分資本的蔭澤。除了營銷理想,錘子科技的有什么優勢?
2013年夏天錘子ROM發布后,面對鋪天蓋地的唱衰之聲,羅永浩感到心涼了一半。
他開始反思是不是某些“情懷”并不能被理性至上的科技媒體透徹理解,以致于沒能完整無缺的傳遞給公眾。
盡管羅永浩宣稱“不被嘲笑的夢想不值得去實現”,但當他再次說起創業時,現實還是將惡意傳遞給他,仿若嘲笑喋喋不休的孔乙己。
2019年,老羅又帶著他的驕傲回來了。從萬人聚集的“鳥巢”到南城一個不起眼的學校體育館。他的“錘子手機”最終還是賣給了別人,而簇擁他的聲音也變成了“‘老賴’發新品了”。
羅永浩像堂吉訶德一般,依然堅持在創業的第一線。頂住資金的壓力,頂住世俗的惡意。
2020年,上了“限制消費”名單的羅永浩開始直播賣貨。用他自己的話來說,“創業經歷算是完整了”。
折騰幾年,欠下六個億,羅永浩這才終于正視了他的長處,不是資源整合,不是狂妄和敢拼,而是人格魅力。
羅永浩是一個天生的演說家,在舞臺上,他有萬丈光芒。以至于大多數人并不關心他在臺下做了些什么。
大徹大悟的羅永浩選擇放下身段、放下臉面去做直播、拍廣告、上綜藝節目。為了推銷一款一千多元的刮胡刀,羅永浩在直播間剃掉了自己蓄了十多年的胡子。
但羅永浩顯然并不認可自己的這種天分,三年還清6億后,他便拂塵而去,準備去追尋下一個夢想。
老羅志不在此,而對于他的離開,媒體則精準地用了“逃離”二字。
俞敏洪曾經說過:“一個公司最大的瓶頸是老板”。但如果一個老板不肯正視自己的瓶頸,或許“遇難”的就不止一家公司。
對羅永浩而言,理想是一個抽象的遠景。它可以在手機里實現,也可以在空氣凈化器里實現,還可以在TNT、聊天寶里實現。但就是不能在直播間里。
他是“賣夢”的人,他不愿“賣藝”。
但想要改變世界的老羅,似乎已經忘記了,改變世界的途徑還有太多。
鏡中人
《平凡的世界》里,有一個令人印象深刻的人物,孫少平。
在書的開頭,孫少平是一個“丙”菜都吃不起的窮學生,到書的結尾,他是一個身有殘疾的普普通通的煤礦工人。孫少平有許多次機會可以得到更好的生活,但他從頭至尾都沒有能夠脫離所謂的“社會底層”。
這個人物之所以令人印象深刻,是因為隱藏在他身上的自尊令世人汗顏。他為了自己最平凡的理想,愿意俯身進入平凡的世界。
這世上不甘平庸的人太多,但敢于面對平庸的人少之又少。
新東方大廈傾覆時,俞敏洪突然想起了自己原本是農村的孩子。
“18歲以前我都是在江蘇江陰的農村長大,很多農產品我都種過。”
創辦新東方以后,俞敏洪幾乎已經遺忘了兒時無憂無慮的農村生活。直到2021年,在緊迫的形勢面前,重新踏入農業的想法才在俞敏洪的腦海里生了根。
新東方直播一直不被看好。直到董宇輝爆紅,引發了市場的諸多猜想。
但在俞敏洪內心身處,更多的應該是焦慮感和不安全感。他曾經在書里說過,一個飯店不能只有一個廚師。因為那唯一的廚師一旦離開,你的飯店也難以為繼。
俞敏洪的擔憂在這個時代得到了更加迅速的驗證,獵頭的高薪挖角,很快就傳遍全網。
新東方直播還會誕生出下一個“董宇輝”嗎?我們不知道,但可以確定的是,俞敏洪會全力以赴,就像那些年培養名師KOL一樣。
想以教育家身份被認可的俞敏洪,再次在“成為商人”這條路上安營扎寨。他要為殘留下的部隊負責,他沒有退路可走。而那些更高潔的理想,統統隨他去罷。
而新東方,看是變了,又像是沒變。智力和人氣的堆砌依然是資源優勢所在。
背負著理想主義包袱的羅永浩,此時似乎依然沒有意識到,自己的“能”與“不能”。
羅永浩屢次創業失敗,若說是機緣巧合,從表面上看,的確存在這個可能性。但不能忽略的是,他曾經參與過的每條賽道,都有人“逃出生天”。
老羅曾經在北京鳥巢的雨夜中說過這樣一句話:我創業是為改變世界,不是為賺你們幾個臭錢。
這句話,幾乎已經被世人拿來當作他的標簽。
其實商業上的理想主義,大多都是戰術抉擇上的現實主義。喬布斯如是,俞敏洪亦如是。
他們往往在戰略目標上有理想主義的一面,但在經營方針、營銷路線,甚至是人事規劃上,卻稱得上是功利主義。
比如俞敏洪鄙夷商業,他的目標就是賺更多的錢,去建更好的私立大學,成為真正的教育家。
而高呼理想主義的羅永浩,反其道而行之。在戰術上過于理想化,在戰略上過度功利化。
他急于追求一些不現實的目標,比如在智能手機亂戰即將結束的時代宣稱要挑戰小米,但在關鍵的技術創新上,卻幾無建樹。
俞敏洪在丟失了主戰場后,迅速瞄準了這個時代最大的流量洼地。借雞生蛋,他要的是未來那個蛋,和那個蛋里孵出的雞。哪怕此刻需要躬下身居住在混亂的雞窩里。
而羅永浩卻離開了他親自參與引爆的唯一的風口。他將繼續拿著理想做成武器,與想象中的巨人決斗。
已經50歲的羅永浩,是否已經被“理想”僵化了??
紅樓夢《十二曲》中對妙玉的形容是“太高人愈妒,過潔世同嫌”。
這句話如果用在羅永浩身上看起來有些牽強,因為比起絕世獨立的妙玉,前者還有太多擁躉。可是羅永浩的“理想潔癖”卻真實地改變過他與同僚的情誼。
遙想許多年前,他也像那些從錘子出走的同僚一樣,對老板充滿怨懟:那個滿口理想的人,究竟是不是真的有理想?
而理想究竟是什么?
也許還要再過許多年,羅永浩才會明白,俞敏洪其實是自己的一面鏡子,而他是俞敏洪鏡中的影子。他們在鏡向的世界中看彼此,把對方的左手當成右手,右手當成左手。
他們無法成為彼此,卻又都是彼此。